韩寒与白烨一番掐架，火暴了“装逼”一词，使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网络粗话登堂入室，并在学者们不情愿的高雅舌头上打滚。虽说下半身写作早已是文坛旧事，但是这么直白地使用一个尽人皆知又讳莫如深的能指，用裸露的器官意象暗示对方被曝光之程度，无所不用其极地增强语言呈现力，实在是文坛中人始料未及的藻饰技术。
按照韩一方的意思，白烨拿文坛说事，以文坛资深评论家身份说事，是在“装逼”；白烨文笔不好还要以文坛前辈自居，早就推崇过下半身写作还要反对使用脏话，是在“装逼”；掐架掐不过对方就指责对方有道德问题，也是在“装逼”。看来“装逼”有虚伪矫情之义，有放火者禁止点灯之义，亦有虚弱者煞有介事、假崇高之义。但照我的看法，韩寒也是在装逼，而且装得更生动、更形象且富于立体感，可谓血肉丰满、呼之欲出。
装逼是复杂的现象。自古装逼者，就有朴实敦厚的装逼，有假模假式的装逼；有心悦诚服的装逼，有处心积虑的装逼。思想上有想装就装，行为上有不装之装；动机上有为装而装，效果上有装而不装。白烨的思想言论是有些一根筋，拿某种特定领域的权威立场凌驾大众趣味，把文媒的评判方式不合时宜地拿到网络领域，在解构与颠覆行为成为时尚的今天，不啻为尚未取得主流话语权的郁闷人群提供了一个靶子。白烨也糊涂。明知他不属于文坛你还提他，评完了“角儿们”还附带着还提票友，这不是自己找的吗。这样的装逼，充其量是自得自诩，不识时务，还有些文人清议、品藻人物的冬烘与意气。遭遇反弹，转身绰起道德大棒，不过是防身自卫，其状可笑，其情可悯。
相比之下，韩寒就高明多了。韩寒把白烨的评论当作了表演平台，对送上门的活靶子倾泻了10倍的火力，把老白打得千疮百孔不说，还把对手的一些所谓“劣迹”拿出来展览。即使对手高悬免战牌之后，韩寒仍不住手，此时若认为他根本不在乎“文坛”二字，就无法说明其行为动机了。如果反作用力大于作用力，就只能有一个解释：蓄势而动。白烨的一家之言，令韩寒的“屁文”冲着“文坛”使劲。岂不是混淆了张三李四？文坛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个体制的产物，一种职业领域内约定俗成的身份认同。韩寒以屁为文，表现对他所谓的“屁文坛”的不屑，也就是鄙视这种认同和职业身份了。但表现得如此强烈和持久，这种“强烈而持久的不屑一顾”，有违“连眼珠都不转过去”的不屑规则，难道不能看作是对“不被认同”之现实的情绪反应，且争取着另一种方式的认同么？借着骂一个人，挑起一个领域的注目，这个投入产出比很可观。
韩寒的高明更在于，在猛掐白烨的同时，又不忘记在行文中夹杂他的赛车兴趣、车坛身份，以显示挥洒自如的轻灵身段。比起被迫关闭博客“装逼”的白烨，这份姿态真是潇洒极了。韩寒占尽优势，他年轻、气盛，没有多少名誉地位的负担，没有体制内的资历身份。光人一个，“个性”就是他的最佳武器。这种“失去的只是锁链”的游戏，不玩白不玩，玩就玩个彻底。韩寒一点也没有浪费自己的资源。
装崇高就是装逼。这个做派早就被世上淘汰了，解人们都做了假崇高的反面。今天这个时代，渺小比崇高的名声好得多，人气高得多，粉丝群规模大得多。所以聪明的都去装渺小，装痞，装个性，装弱势阶层、装被侮辱被损害者。机会来了，一蹦三丈多高，那反差才叫大，甚至还可能被主流的这坛、那坛所认识。但是别忘了，大家都认同“小比大好”的时候，装渺小也就成了装逼。因为，你向着这个新的标准媚俗了，谄笑了。跟恩格斯掐过架的格律恩先生曾经说过：“只有骗子才能拿出多于自己所有的东西”。那些骂人装逼且自以为没装逼的人，是不是该当镜子照照自个儿？
“装逼”的内涵已经随着瞬息万变的社会生活，大大地改变了，扭曲了，丰富了。很显然，后现代主义的渺小装逼已经取代了现代主义的崇高装逼而成为新的时尚。当你不慎而被人骂作装逼时，你可能是坦诚的；骂你的人却往往出于装逼的目的。种种微妙，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可解不可解之会。装逼要装得深刻，装得巧妙，装得完全不象装，才叫有境界。但境界可能也是一种装逼。
唉，不可说。老飘曰：逼不逼，逼哉！逼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