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惟”与“唯”
东钱湖
《现代汉语词典》列惟独、惟恐、惟利是图、惟命是听、惟其、惟我独尊、惟一、惟有等词，并认为这里“惟”同“唯”，即不仅“惟一”或作“唯一”，其他各条皆然，这样就形成了八组异形词。《词典》以“惟～”为首异形词。
杨春女士的专著《现代汉语中的异形词》附录“《现代汉语词典》所收异形词总表”均失收。这些词也不在《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之列。因此，对它们进行辨析，是很有意义的。
通用性、理据性和系统性原则是异形词规范的主要依据。这里，系统性比较好理解，即用惟还是用唯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涉及到至少八组词的规范与整理；通用性也比较好理解，即所谓约定俗成，视使用者所好或在书面文献中出现频率而定，现代汉语一般依据是《现代汉语常用词频率词典》等科研成果。
一般而言，理据性原则是规范异形词所必须遵守的重要原则，而通用性原则则是规范异形词所须遵守的首要原则。下面分别从理据性和历时通用性角度比较二者的关系。
先看惟。
《说文》：惟，凡思也。段注：《方言》曰：“惟，思也。又曰惟，凡思也。”许本之曰：惟，凡思也。按经传多用为发语之词。《论语》皆作唯。古文《尚书》皆作惟。
《广雅》：惟，谋也。王念孙疏证：惟，图虑也。《尔雅》：惟、图、虑，谋也。
又《广雅》：惟，词。王念孙疏证：辞助，发语词。
《类篇》：惟，《说文》：“凡思也。”一曰：谋也。一曰：语辞。
再看唯。
《说文》：唯，诺也。段注：此浑言之。《玉藻》曰：父命呼，唯而不诺。析言之也。
《广雅》：唯，譍也。王疏：应声也。
又《广雅》：唯，独也。
《类篇》：唯，专辞。又，何也。又，《说文》：诺也。
可见，早在上古时期，“惟”、“唯”在多个义项上就是通假字甚至异体字。但是，在早期字书所载古义中，只有“唯”有“独”义。然而，《现代汉语词典》中，惟又明明有了单单和只是这两个义项。所以，从上古到执饬礁龃实氖褂们榭鲇氪室宸⒄骨榭鼍透裢庵档梦颐枪刈⒘恕?
先看一下它们的词义发展情况。这里，我们引用《汉语大词典》的观点。
惟：
1、思考，思念。
2、有。
3、为，是。
4、听从，随从。
5、愿，希望。
6、副词。相当于“只有”、“只是”。也作“唯”，“维”。
7、连词。也作“唯”、“维”。
8、介词。也作“唯”、“维”。
9、助词。也作“唯”、“维”。
10、水名。通“潍”。
11、通“帷”。
12、姓。
唯：
1、独；仅；只有。
2、以；因为。
3、表示希望、祈请。
4、听凭；任随。
5、思；考虑。
6、虽然；即使。
7、语首助词。亦写作“惟”、“维”。
可见，当二词用作连词、介词和助词时，二者通假，可以通用。但是，我们可以看出，是“唯”先有“独”、“仅”、“只有”的义项，然后“惟”因其与“唯”的通假、音同及形似关系，自然获得这个义项。这种词义引申与蒋绍愚先生提出的“相因生义”、许嘉路先生提出的“同步引申”、孙雍长先生提出的“词义渗透”及李宗江先生提出的“聚合类推”等词义发展规律有相通之处。我们暂且把这种现象称为“通用引申”。本来，这是一种词义衍生现象，在语言内部属正常情况。但由于进入语用领域后导致目前多组异形词问题，因此理清二者的关系现代汉语异形词规范而言就显得尤其重要。所以，从理据性看，似乎是“唯”系词优先，应该是推荐异形词。
但由于通用性原则是异形词整理的首要原则，我们不能不调查一下二者的历时通用性情况和共同通用性情况，以最终选定推荐或规范异形词。
下面我们先结合不同历史时期的著作依次看一下它们的使用情况。
１、现代
以鲁迅《朝花夕拾》为语料。
惟：5次。
惟独，2次。
惟有，2次。
单用，1次。
唯：1次。
唯一，1次。
２、清朝
以《儿女英雄传》前15回为语料。
惟：5次。
惟有，3次。
单用，2次。
唯：无。
又，以《老残游记》为语料。
惟：8次。
惟有，1次。
惟恐，1次。
单用，6次。
唯：无。
３、明朝
以《金瓶梅》（崇祯本）为语料。
惟：29次。
惟有：12次。
单用：17次。
唯：3次。
唯有：1次。
单用：2次。
４、元朝
以王实甫《西厢记杂剧》为语料。
惟：5次。
惟恐：2次。
单用：3次。
唯：无。
５、宋朝
以《朱子语类》卷1-20为语料。
惟：133次。
惟恐：5次。
惟其：10次。
惟一：2次。
惟有：3次。
不惟：4次。
非唯：2次。
单用：106次。
唯：24次。
唯其：1次。
唯有：1次。
单用：22次。
６、五代
以《祖堂集》为语料。
惟：2次。
单用：2次。
唯：105次。
唯有：32次。
唯独：1次。
单用：72次。
７、唐朝
以《白居易诗全集》为语料。
惟：12次。
惟有：3次。
不惟：3次。
单用：6次。
唯：66次。
唯有：17次。
单用：49次。
８、南朝
以《世说新语》为语料。
惟：2次。
单用：2次。
唯：66次。
唯有：4次。
非唯：7次。
单用：55次。
根据以上调查结果，可以看出：五代以前，“唯”较“惟”为通用；宋朝以降，则以“惟”尤为通用。总体上呈现逐渐由“惟”系词替代“唯”系词的演变趋势。同时，从中我们也似乎可以隐约窥见五代、北宋之交词语迅速演变的壮观场面。在汉语词汇史上，也许，这一时期尤其值得我们关注。
最后看一下当代共时通用性情况。据《现代汉语通用词频率词典》词频统计，唯独317，惟独38；唯恐143，惟恐61；唯利是图129，惟利是图9；唯命是听，惟命是听均是0；唯其97,惟其35；唯我独尊40,惟我独尊7；唯一5883，惟一45；唯有699，惟有109。
根据以上统计结果，可知”唯“系词比”惟“系词通用。这同样说明一个问题，即当代，同五代、北宋之交一样，也是词语迅速演变的时期，这应该与建国以来中国社会的巨大而深刻的变化或发展有关吧。当然，我们还几乎可以这么推断，这是对该词位的第一理据的回归。
所以，从当前通用性情况看，就在“唯”系词为推荐或规范异形词。
综上所述，根据通用性原则较理据性原则优先、当代共同通用性原则较历时通用性原则优先的原则， 我们最后选定“唯”系词为推荐异形词。
《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说明》认为：“把通用性原则作为整理异形词的首要原则，这是由语言的约定俗成的社会属性所决定的。”这一认识是正确的。其实，通用性与理据性并不矛盾，因为即使是理据上不占优势的异形词究其成因，通常也还是有理据可依的，这也可能是它能够通用的根本原因吧。
总之，根据通用性原则，《现代汉语词典》将“惟”类词列为首异形词是十分正确的。就上述“惟”与“唯”类异形词的整理而言，宜以“惟”类词为推荐或规范异体词。
另，“惟妙惟肖”原作“惟肖”，“惟”是句首语气助词。由于“惟”、“唯”、“维”通用，因此也可写作“惟妙惟肖”、“维妙维肖”。所以，根据理据性原则，亦宜以“惟妙惟肖”为推荐词形或规范词形；然根据系统性原则，则宜以“唯妙唯肖”为推荐异形词。当然，根据通用性（即社会性）原则优先的原则，我们还是要看一下词频统计。据《词频词典》惟妙惟肖67，唯妙唯肖2，维妙维肖24。根据通用性原则，宜以“惟妙惟肖”为推荐词形。巧的是，这与理据性原则相合。
